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織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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織夢

六界之中,傳說有一方神秘之境。

此地位居萬仞懸崖峭壁之上,常年雲霧繚繞。上有仙鶴鳴九霄,下有巨浪驚濤駭浪。危險而又神秘,朦朧虛幻,幽深莫測。

至今,無人知其究竟所在。

傳播四海的,唯有一個極其簡單的名字,釣臺。

層層撥開這蒸騰繚繞的雲霧之後,踏入一座恢弘神殿,穿過幾個回廊與廳堂,便可看見三個仙風道骨的身影,正定在一張榻前,低聲討論著什麽。

觀風月:“真是造化弄人。那朱雀鶉火不知是哪個殺千刀幹的,給他神識解了封。致使這廝,不但一夜之間屠城歸鴻郡,還操控眾魂蠶食了詹仰的自身陽氣。這小丫頭片子,都躺在這足足三十天了,還是沒有醒轉的跡象。”

望煙雨:“你們看她,面色慘白,身上冰涼,沒有心跳,沒有脈搏,氣都不喘一下,跟死人幾乎沒兩樣。師父,就她現在這個樣子,她還能醒來嗎?”

鶴鳴子沈吟片刻,運用沈厚的嗓音道:“她的魂魄,還在肉身之上。”

觀風月:“師父,恕徒兒們孤陋寡聞。類似她這種情況,我等還是頭一次見。師父能否解答,這小丫頭片子,如今,究竟是活著,還是已經?”

鶴鳴子再次沈吟,良久之後,道:“此種情形,喻為‘假生’。”

在旁二人異口同聲道:“假生?我等只聽說過假死,何謂假生?”

鶴鳴子送出一口氣,道:“假死,以生偽死。假生,以死為生。為師猜想,此女生為獵魂者,深知人死後靈魂需歸地府,得以六道輪回。她也深知,輪回之後,喝了孟婆湯,過了奈何橋,前世種種,皆會煙消雲滅。但她心中執念根深蒂固,生前尚有心願未完,不甘,也不願就此離去。為此,她憑借自身強大的意念,在陽氣消散的那一瞬間,將自己的魂魄強行禁錮在肉身之上。此刻,我三人所見,此女的人與魂,已然合二為一。”

聽罷,在旁二人皆是震驚愕然。

楞怔一陣,觀風月急道:“人魂合一,雖然聽上去甚為了得。但是,是否也說明了,若她現在這副身軀受到毀壞,她的魂魄是不是也要?”

鶴鳴子毅然道:“不錯。人損則魂消,她的靈魂,將消散於天地間,永世不得輪回。”

望煙雨緊接著道:“這下豈不是麻煩了?像她這樣天不怕地不怕,生怕沒處作死的這樣一個人,若醒來後放她出去,她的靈魂隨時有可能消亡!”

鶴鳴子沈聲道:“最麻煩的,還遠不止。”

話音落下,詹仰頓時醒轉。

正在他三人討論間,幾乎毫無征兆,詹仰瞪開布滿紅血絲的雙眼,沒有片刻遲疑,當下坐了起來,目光空洞無神,面無表情的,直楞楞望著前方,看上去要多詭異就有多詭異。

看見這個場面,鶴鳴子只微微皺了皺白眉,輕撫雪白的長須,兀自愁思。而在旁的觀風月卻招架不住了,頓時從榻前跳開二裏地外,嗷一嗓子驚呼:“什麽玩意兒?無中生有暗度陳倉莫名其妙嚇死人啊!”

反觀另一側的望煙雨,這位仁兄卻十分淡定,於泰山崩倒前而不懼,在詹仰赤紅目光下定如青松,簡直比鶴鳴子還要淡定。

觀風月定了定神,正好奇這家夥怎麽如此淡定。剛看他一眼,誰知望煙雨卻軟綿綿地一頭栽倒在地,直接嚇暈過去。

聽到榻前傳來一聲響動,原本直勾勾坐在榻上的詹仰,下意識僵硬地扭了下脖子。

當看見地上癱倒的那個身影,詹仰赤紅目光徒然發亮,其周身也霎時迸發出一陣陣玄青之氣,似道微弱的火焰,卻掩不住的奔騰熱烈。

“陽氣!陽氣!充足的陽氣!”

陰森詭異地喊出這幾句話,旋即飛身下榻,朝地上那個身影撲了上去。

她剛從榻上跳起,鶴鳴子反手召來一張明黃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扣在了她赤紅雙目間。詹仰便立刻失去控制,“咣當”一聲摔落在地。

見勢,觀風月隨後跑了回來,看看地上那兩個身影,驚道:“師父,這小丫頭片子,怎麽一醒來就想著要吸人陽氣?”

鶴鳴子輕撫長須,慨然嘆道:“歸鴻郡中,陽氣消損的同時,她也沾染了太多陰魂的怨氣。因此,與諸多惡靈等同行徑,也實屬正常。”

觀風月一驚,蹙眉想了片刻,道:“那她現在,還有自己的意識嗎?”

鶴鳴子不語,卻聽臥在地上的詹仰爆發出一陣咆哮之音。

“你是鶴鳴子?請大師收我為徒!我要將那朱雀鶉火斬草除根!”

觀風月卻聽不下去了,急吼吼道:“你這個小丫頭片子,說什麽胡話?我勸你還是早些從你這具肉身上脫離,不然有你的......”

未等說完,鶴鳴子從旁一聲打斷,道:“給你這個機會。”

觀風月一楞,驚奇回望,“師父,她......”

鶴鳴子繼續道:“不過,你方才行徑,明顯欲行鬼道。吾雖不才,德疏智淺,不敢以惶惶正道自居。但向來捫心自問,有悖光明之陋,吾卻不屑與之。”

詹仰被那張明黃定在地,雖然動彈不得,聽到這番話,卻有如醍醐灌頂,整個人抑制不住地渾身戰栗。

“大師,我明白了。這陽間氣,我誓死不會再碰一下!”

鶴鳴子定定看了她片刻,什麽話也不說,便轉身徑自離去,隨一陣清亮的鶴鳴飄遠了。

自鶴鳴子走後,詹仰眉心那道明黃也隨之不見。沒了束縛,詹仰便從地上站起,頂著一張陰森森的白面額,向一旁的觀風月步步緊逼。

觀風月下意識退後兩步,神情高度緊張,天機扇於手心下意識攥緊。

“你想做什麽?我警告你,我這把扇子可不是吃素的!”

或許是感受到了敵意,詹仰突然停下,擡起頭嚴肅地看了對面一眼,而後拱手作揖,高聲道:“師兄,幫我!”

而後的諸多年裏,詹仰棲身於釣臺之上,不敢輕易去人間閑逛。

她在釣臺宮殿內四處搜刮了一些練了使人清新寡欲的秘籍與訣咒,獨自悶在房間內苦練了多年。期間,時常見到鶴鳴子師徒三人從她面前經過,還是兩眼放光,所見到的,仍是那三人頭頂上像肉包子一樣冒著煙的精純陽氣。

每逢此時,她克制地相當壓抑與艱難。忍到渾身顫抖,還是屢次控制不住,直接撲上去,而後被一張又一張的休止符所定在原地。

鶴鳴子倒還客氣,丟了符箓駕鶴甩袖子走人。而他的兩位高徒,卻總是拿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瞧她,並反反覆覆哀怨地嘆氣,丟一張嘆一聲,丟兩張嘆兩聲。丟來丟去,嘆來嘆去,令人徒生沮喪。

她便關起門來,人鬼不見,每日默誦靜心咒,暗無天日之中,一閉門,就是五百年之久。

五百年後,一推開門,只見這兩位高徒正坐在釣臺邊,各自舉著兩根竹竿,效仿姜公,願者上鉤。

詹仰奪過這兩根竹竿,轉頭丟盡海中,振臂高呼:“走,下山,幫我做個見證!”

如此,詹仰在這二位高徒的陪同之下,大搖大擺來到山下,找了座相當繁華的城鎮,看著街上如潮人流,與車水馬龍,信心十足,信誓旦旦。

“都給我看好了!這條街上,至少有一千號人。待會兒,我要從東門走到西門,再從南門走到北門。然後,去這間鋪子喝茶水,再去那間鋪子買衣衫,然後去遠處那間酒樓享饕餮大餐,最後再去山頂那間寺廟焚香祈願!我保證,絕對不會沾染此間一絲陽氣!”

面對這番豪氣幹雲,觀風月與望煙雨相視一眼,“你這哪是在痛苦地考驗自己,明明是憋了五百年,下山找樂子來了!”

詹仰卻絲毫不予理會,雄赳赳氣昂昂向前挺進,擺手道:“廢話少說,跟我走!”

三人便跟放羊似的,在城中橫沖直撞,瘋狂地奔走疾馳,肆無忌憚地開懷大笑。見到人便擦肩而過,見到好吃的就胡吃海塞,見到好看的就花枝招展,見到好玩的就流連忘返,怎麽痛快怎麽來,完全忘記了此番下山的目的。

直到放肆到了日暮西山,火紅的太陽落在山頭只剩半張臉,觀風月猛然間想起,一拍腦門驚呼:“對了,你今天有沒有破戒我都沒看到!”

望煙雨隨後反應過來,隨之附和道:“對啊!我也沒看到。詹仰,你自覺點,你老實交代,你今天究竟有沒有吸食他人的陽氣?”

詹仰瘋癲逛了一天,直逛到推肚子抽筋,聽到二人過河拆橋,氣不打一處來。

“你們的良心難道被狗吃了?今天吃喝玩樂,全是我掏的錢,我請的客,一說到正經的,你們這麽快就翻臉不認人了?”

觀風月不甘落後道:“此事事關重大,我們怎麽知道你這是不是障眼法,故意用些小伎倆轉移我們的註意力?”

詹仰登時跳起,指著他鼻子罵道:“虧我還師兄前師兄後的喚你五百年,你就是這麽對你師妹的?”

觀風月:“嘿!師父可沒同意收你為徒,是你一廂情願要喚我師兄,你以為我很願意聽嗎?”

詹仰:“睜眼放屁!我看你還挺享受做老大的嘛!你們天途行者就是這麽糊弄鬼的嗎?”

觀風月:“你你你!”

詹仰:“你什麽你?”

觀風月:“我我我!”

詹仰:“我什麽我?”

眼看著二人吵得不可開交,劈頭蓋臉,臉紅脖子粗,一直在旁瑟瑟發抖的望煙雨,冷不防喊道:“都別吵了!我有一計!”

這個辦法的確奏效,二人當下便不吵了,轉過頭異口同聲咆哮道:“快說!”

望煙雨:“......”

過了有傾,三個人來到一座山坡上,望煙雨對著詹仰低聲道:“雖說你潛心修煉了五百年,路過人流密集的地方,可以控制住體內的陰煞之氣,只能說明,在與人保持一定距離之下,你是有所精進的。但並不能夠保證,你完全壓制住了你體內的陰煞之氣。因此,只有找一個陽氣十分充足的人,你與他臉對臉,口對口地密切接觸片刻,我們才能夠下定結論。”

觀風月接著道:“此話有理。因此,我們千挑萬選,為你選了一個人。你看那棵桃花樹下,這位公子,年輕,貌美,瀟灑不羈,玉樹臨風,英氣逼人,正氣十足。最重要的是,他身上的陽氣炸裂,止不住地往外溢,我等生平,還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天仙般的人物。實在是機不可失,失不再來。白白放過,暴殄天物啊!”

詹仰:“......”

任這二人眼冒桃花,詹仰一頭冷汗,無話可說。

轉身向山坡上那棵桃花樹下望去,只見一道修長的墨色身影,樹上花瓣如雨飄灑。那道墨色身影側身站在樹下,利落衣衫隨風輕揚擺動,目光定然眺望遠方,在落日餘暉之下,側影分外凝重,一縷細微的愁思不經意地流露。

詹仰無視身後二人,緩緩向樹下那個身影而去。

她也不知走了幾步,走了多久,才走到那棵樹下,走到那個身影旁。

走近時,那道墨色的身影正攤開紅潤的掌心,順勢接到了一朵樹上飄落的花瓣,兀自對著掌心出神,對著掌心花瓣看了一陣,微微勾起了唇角,揚起了優雅的弧度。

詹仰呆楞片刻,想起來時目的,放聲疾呼:“這位壯士,江湖救急,可否能夠幫我個忙?”

那道墨色身影頓時拋下掌心花瓣,隨著一道清風與急速飄灑的花雨,緩緩轉過身來,在看到她的第一眼時,星光四溢。

當他想要張口時,瞻仰旋即踮起腳尖,將自己的臉面貼了上去,低聲道:“噓!別說話,就這樣站一會兒就好。唔!”

面對這團充足的陽氣,她全然沒有任何心思,沒有任何邪念。她剛將臉面湊了上去,以證清白,萬萬沒想到的是,面前這個墨色的身影,卻喧賓奪主,毫不客氣,攬過她的後腦與腰肢,直接用口唇將她所有的話語盡數吞沒。

當她大腦空白一陣,強烈感受到她柔軟唇間反覆廝磨的力道,與身後那兩只手臂的纏繞,還有那人噴熱的鼻息與急促的呼吸,才恍然意識到發生了什麽。

因此,她手足無措定了一陣,便卯足了勁,將面前那個墨色的身影推了出去。

那人被她推在身後的樹上,靠著樹幹眸光氤氳,面色轉淡,正待她要開口說些什麽,搶先用倍感歉疚的語氣道:“對不起,姑娘與我一個故人十分相似。我方才見了你,將你誤以為是她。久別重逢,一時欣喜,才對姑娘你做了魯莽之事......無意冒犯姑娘,小生我這便任你處置。”

瞻仰經歷剛才一幕,腦子至今亂哄哄的,完全回不過神來。她楞在那人面前,完全不知道要說些什麽。聽到他如此自責又倍感真誠,神情還有些失落,更是六神無主了。

但吃了虧,她也不能就此作罷,但也實在沒有心氣與力氣去鬧了,只覺得雙腿發軟,恨不得插翅逃跑。便匆匆丟下一句,“變態!神經!別讓我再看見你了!”轉身匆匆跑遠了。

回到看熱鬧的那二人身前,拽著二人就要離去,走出兩步,突然聽見從身後傳來一陣深沈的簫聲,其聲嗚嗚然,和緩清揚中,又如泣如訴。

聽了一陣,觀風月恍然道:“這曲子我聽過,好像是叫做《燕歸來》!”

瞻仰鬼使神差停下腳步,不知出於什麽心理,緩緩轉過身,向遠處那棵桃花樹望了一眼。

在她回眸的那一瞬間,樹下那個身影也霎時止住,幹脆放下手中那桿白骨雕刻而成的洞簫,向瞻仰方向招手道:“在下右玄羈,今日失禮,改日,定當向姑娘登門賠罪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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